文/刘瑜
两年前刚当选时,奥巴马是美国人民——不,世界人民——的奥特曼。大家都期待着他能从“怪兽”布什手中拯救美国。然而,近70%的支持率,两年之后,滑到了43%。当年他对着如痴如醉的民众高呼:Yes, we can。今天,美国失业率居高不下、反恐战争久拖不决,民众无精打采地看着他说:No, you can't。
遭遇支持率危机的,不仅仅是奥巴马。日本菅直人内阁的支持率据说在11月初再创新低,只剩27%,而法国萨科奇的支持率最近就一直停留在25%。其他民主国家或地区也好不到哪里去。在这场角逐“最不受
欢迎领袖”的激烈“竞赛”中,没有最衰,只有更衰。
相比之下,另一些国家的领导人则惬意得多。比如,全国只剩一家反对派报纸的俄罗斯,普京的支持率就高达77%;公共权力已被逐渐个人化的委内瑞拉,查韦斯的支持率稳定在60%左右。
这是不是说明,西式民主制度已经日落西山,而俄罗斯模式或者查韦斯模式在蒸蒸日上呢?如果西方政府动辄陷入合法性危机,我们有什么必要紧赶慢赶去跳这火坑呢?据一项调查,在美国,表示“非常信任政府”的民众已从1966年的42%降至2000年的14%,“非常信任国会”的民众从42%降至13%。同一趋势也出现在几乎所有其他发达国家,而且一年四季都在“民怨沸腾”。
没有掉入这个政治陷阱,我们简直应该弹冠相庆。
但,有没有一种可能,在一个地方,人们觉得刘嘉玲不够美,是因为他们把李嘉欣作为衡量标准,而在另一个地方,人们觉得凤姐很美,是因为他们把小月月作为衡量标准?就是说,是衡量标准的不同,导致人们形成错觉:“凤姐要美过刘嘉玲。”至于为什么有些地方用李嘉欣作为衡量标准,有些地方用小月月做标准,有一种东西叫做“意识形态”,某些意识形态告诉民众“政府仅仅是民众的雇员”,而另一些意识形态则教导我们,“你都有裤子穿了,还不赶紧感谢政府。”
政治学里有一个词叫“批判性公民”。根据这个理论,随着一个国家经济社会发展,民众权利和尊严意识提高,他们会变得越来越饶舌。这些饶舌民众的基本特点是:大惊小怪、小题大做、不依不饶、一哭二闹三上吊。什么?法定退休年龄从60岁升到62岁?岂有此理,游行去。燃油税要涨7毛钱?天理难容,抗议去。政府要砍掉一半的大学生助学金?欺人太甚,扔臭鸡蛋去。
罗素说,所谓民主,就是选一个人上去挨骂。
所以在一个真正的民主社会当政治家,简直就是活雷锋。“忘恩负义”的批判性民众,看到的永远是你做错了什么,而不是你做对了什么。奥巴马为刺激经济,辛辛苦苦减了1000多亿美元的税,结果调查显示,只有不到十分之一的美国人意识到他们被减了税。相比之下,他要给5%的高收入者加税,火星人都赶来抗议。好莱坞明星朝三暮四那叫风流倜傥,放在政治家身上那叫不要脸。经济学家没有预测出经济危机那叫谨言慎行,放在政治家身上那叫蠢货。CEO们用股东的钱吃香喝辣那叫
商业拓展,政治家哪怕旅行借住富豪朋友的别墅都可以是惊人丑闻。
但同时,正是“批判性公民”的警觉,在推动政府完善公共服务。正是民众对政府的不信任,在把这个政府改造得越来越值得信任。这也是为什么在民主国家,民众对政治机构的不信任日渐加深,但这些国家民主制度的质量都稳居前列。换句话说,民众对政府一定的不信任恰恰成了政治健康的表现。
不幸的当然是奥巴马们。他们每天被群众雪亮的目光翻来覆去地烧烤,做错一件事就随时可能把做对的九十九件事给一笔勾销。但“试图享受自由的人,必须承受肩负自由的疲惫”。
当然,如果权力的本意是“当官”,是吃住可以报销,出门前呼后拥,那么批判性公民确实招人讨厌。我不知道与“批判性公民”相对的叫什么,也许可以叫做“给力型公民”。他们永远心怀
感恩面带微笑,有人喊“狼来了”,他们心怀
感恩面带微笑;面对一地的羊骨头,他们还是心怀
感恩面带微笑。也是他们说,现代社会的一切问题其实都只是“心态问题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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