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逃命十年,白受罪十年

2019-03-23    作者:夏半月    来源:夏半月

  

  01

  晚上九点,工厂下班了。

  王学义顺着人潮,走出车间门口,把纸质出勤卡塞进打卡机里,“咔嚓”一声,一天的工作终于结束了。

  灯光很亮,把厂区照得宛如白昼。厂区很大,有差不多有一万人,据说是东莞的纳税大户,一年光缴税就上千万。在工厂的宣传栏,就挂着政府给工厂颁发的证书,老板把它张贴出来,用玻璃框镶好,供来往的客商看。

  其实王学义平时也不怎么留意这些,但今天他看到一大堆工人围在公告栏那边,不知道在看什么。便凑了过去,用力挤进前面,原来是一张清明节放假的公告。

  王学义这才想起,下周就是四月三号,清明节了。公告上说,清明节周六,放假一天,加上周日也是法定假期,一共放假两天。

  周围一片欢呼。女工们吱吱喳喳地开始商量去哪里玩,男工则粗鲁地说,天天下雨,玩个鸟!

  王学义默默地走开了。最近一个月几乎每天都下雨,迷蒙蒙,湿漉漉的,阴冷冷地,衣服都快发霉了,确实没什么好玩的。

  清明节放假对他而言,是没有什么意义的,确切地说,任何的假期包括春节,于他而言,都是没有什么意义 ,因为他又不能回家。

  是的,他已经有整整十年没有回过家了。他的家,在一个很贫穷的小镇上,十八岁那年离开后,他就再也不复踏上那片土地。回忆只能停留在那以前。

  快回到宿舍的时候,他碰到工友阿秒和另外一个他不认识的工友,阿秒问他,要不要去吃宵夜?

  王学义摇头,拒绝了,他没有心情吃宵夜,也不想和任何人走得太近,可以说,离家的十年,他基本没有交到一个朋友。

  02

  这间工厂,是做五金配件的,就是灯具上的五金配件,生意还不错,产品畅销国内外,每天都有五六条大货柜进进出出,工厂也长年招工。

  都是陌生的面孔,来来去去,来了走,走了又被填上,工厂的男工和女工,和流水线上那些没有科技含量的产品没什么两样,从来都不是核心,极容易被取代。

  每一天,王学义走在街上,都是麻木的。太阳升起,他感觉不到温暖,风起了,他也不觉得凉,夏天不觉晒,冬天不觉冷,活得如同行尸走肉。

  在他看来,他就是一个有过去,但没有将来的男人。

  他在这间工厂干了两年,本来还想接着干下去的,因为这家工厂生意好,加班时间稳定,一个月能比以前多挣一千来块。他挺满意的。但眼下,他不得不改变了主意,打算辞工了。

  事情还得从三天前说起。

  那天早上他去上班,看到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迎面向他走来,那人看着非常面熟,王学义一下子就想起来了,这个人好像是他们老家小镇的一个干部。对方也看到他了,还冲他笑。

  王学义大惊失色,连忙低下头,仿佛做了亏心事一样,他真的 怕被对方认出来。

  疑似的熟人就这样擦肩而过,并没有停下来和他打招呼。这又让王学义怀疑自己是不是认错人了。

  即使是这样,也把他吓得够呛。他无心工作,脑海里不断地闪出十八岁那年的回忆,那一夜,他和村里一个男孩一起,喝了一瓶白酒后,趁着越黑无人之时,撬开了一家杂货店的铁闸门,偷走了里面的三个水泵。

  第二天,杂货店老板就报警了。王学义和同乡仓惶而逃,这一逃,就是十年。

  03

  王学义怀疑,自己很有可能已经成了通缉犯。

  他犯了盗窃罪,那天早上,他刚好看到了一则新闻,有个人偷了一根金项链,就被判了十年有期徒刑,他吓得尿都快出来了,连夜坐上了南下的火车,从此踏上了逃亡的道路。

  这十年来,他没一天是睡得安稳的,从不敢去人多热闹的地方,怕被警察抓到。每次看到民警,他就双腿发软,全身冒冷汗。但这是刚出来那回的反应,后来他越来越淡定了,看到警察也不慌了,就算走到警察前面,也可以做到面不改色了。当然了,此去经年,警察也没有怀疑他什么。但为了避免节外生枝,他从不敢在一个地方呆久,隔一两年就换一个工厂,表面洒脱,内心却惶恐如丧家之犬。

  没有人知道他的过往,他也不敢和任何人提起,他平时连话也不敢多说,工人们都打趣他:老实到连屁都不敢放一个。

  更让他难过的是,这么多年来,他也不敢给家人打电话,也不敢写信,怕暴露行踪。他十八离家,今年二十八,自己从少年变成了壮汉,父母也从中年变苍老了吧。

  他很愧疚,很想知道父母到底变得咋样了。他还有一个弟弟和妹妹,分别比自己小一岁和三岁,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如何了。总之,这十年来,他没有一天不是后悔的,后悔当时为何要手贱,要犯糊涂呐。

  真是一失足,成千古恨。再回首,已经无路可走。

  04

  王学义用一天的时间就办好了离职手续。

  辞工之前的前一天,他就在大约两条街之外的一间电子厂找到了工作,他经验丰富,比较好找工作。

  他还得在原来的工厂住一晚,第二天一早就去报道。

  晚上九点,他肚子饿,就走出厂门口,准备去吃点宵夜。

  工厂门口有好几档大排档,三块的炒粉没蛋,五块的有。八块有一个小炒,生意火的一塌糊涂。

  王学义点了份鸡蛋炒粉,找位置坐了下来,然后低头看起了手机。邻座坐着四个二十出头的男青年,头发染得枯黄,身体瘦削,看样子应该是附近厂的工人。他们的桌上放着几个青岛啤酒的瓶子,周遭的空气浸满了酒气。

  王学义的炒粉上来了,他低头猛吃起来,以至于邻座是怎么打起架来的,他根本不知道。只听到“砰砰”的两声,两个啤酒瓶被摔到了地上,炸开了花。接着,四个人扭打起来,小桌子被踢翻,塑料椅子被踢到一边,其中的一个男青年跌倒在地上,被其他三个按住拳打脚踢。被打的男青年爬起来,身子向王学义那边歪过去,王学义躲闪不及,也一起摔倒了在地上。

  场面一片混乱。

  警笛声自远及近,很快,警察就冲了过来,把他们五个都抓到了派出所。还有宵夜档老板,因为他要求得到合理的赔偿。

  05

  王学义腿都软了。

  莫名其妙就被抓到派出所,警察一查,不就能查到他以前干过的坏事了吗?这下他真的是插翅难逃了。想不到,逃了十年,还是功亏一篑。

  他会被判多少年呢?他算是畏罪潜逃了,会不会罪加一等?

  王学义闭上眼睛,颓然地坐在一旁等候警察和命运的审判。

  过了大约十分钟,轮到他被问话了。他被带到一个年约四十多岁的警官面前,对方让他坐着说话,然后开始问他:

  “你认不认识他们四个?”王学义低头小声说:

  “不认识。”

  “你在那里做什么?”

  “吃,吃夜宵。”

  回答问题的时候,王学义心虚得几乎不敢看警官的眼。

  对方大约审视了他一分钟,说:“你可以走了。”

  王学义惊讶地抬起头,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警察竟然没有翻他从前的老底!

  但他不敢表现得太明显,因为怕被发现破绽。

  他站起来,对着警察说了声“谢谢”就走了出去。

  他的腿一直在发抖,哆哆嗦嗦地走了将近十分钟,直到离开了派出所大门的范围,才停了下来。他一屁股坐在地上,再也忍不住,眼泪一下就流出来了。

  十年,也许他偷的那三个水泵,根本够不上立案的数额;也许,即使他那时真的被抓,也不过是拘留几天,罚点款了事。又何苦要亡命天涯十年呀。

  人的一生,又有多少个十年!

  夏半月矛盾摩羯女,

  广东高州人,现居中山

  一半理性一半感性,

  笃信靠双手可以找到我欲求。

  微信公众号:夏半月
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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