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从来不相信世上有鬼，就像我从不相信男人会变成女人一样，可是男人变成女人的案例已经屡见不鲜，而世界上有没有鬼的事也被我撞见了。
1
毫无预兆，我的左眼在20岁那年忽然失明了。
你们可以想象，一个正值年轻，身姿挺拔的男人，忽然得了这种病，那该是何等的悲哀？
那一阵，父母带着我来往于多个医院，但是每一个医院给出的结果都不一样，而且那高额的医疗费用也令我们承受不起。
我安慰父母:算了，不治了，反正也不是什么要命的病，我还能吃能喝，还能用另外的那只眼睛看到每天早上的日出，看到黄昏的日落。
我的安慰，却换来父母眼睛里滚落的泪珠。
我的左眼，像是蒙上了一层水汽，淡蓝色的眼珠散发着腥味。见到我的人往往避之不及，但是更多的是嘲笑，他们说我是独眼龙，说我有眼无珠，说我一叶障目。
我在众人奚落鄙夷嘲笑的目光中，逃离了小镇，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城市。
城市也不怜悯你的残疾，因为我的眼睛我失去了好多竞争的实力，我一次次应聘，一次次被拒之门外。
如果这个世界再容不下我的肉身，那么我就会留下我的灵魂，阴间不知道会不会歧视我的眼睛。
当我心如死灰来到电视塔前的时候，忽然看到塔基上贴着一张小广告，抬头几个大字一下就吸引了我的注意，上面写着的几个字很是简单:免费治疗所有眼病！
“免费”这两个字，像是在阴天里撕开的一道裂缝，刺眼的阳光瞬间就射了下来。
难道是我命不该绝？我拿起手机激动地拨打了下面的电话。
2
这个医院，严格地说不能称作医院，因为它在一条简陋的巷子里，几间颓败的屋子算是医疗室，里面甚至没有像样的医疗设备。
当我提出质疑的时候，一个胖胖的女医生对我透露了底细，她说:她们正在研制一种新型的角膜替换，我是他们的小白鼠，所以是免费的，但是不要质疑他们的能力，他们每个人的职称都令我咂舌。
一来是免费，不用我花一分钱；二来抱着死马当成活马医的心态。我狠了狠心，躺到了手术台上。
不得不承认，对方的技术果然一流，几乎不到半小时，我的手术就结束了，在几天后，我拆除了绷带。
当我怀着惴惴不安的心，揭开最后一圈绷带的时候，整个世界便在我的眼睛里，盛开了五颜六色的花。
我欢欣鼓舞，抱住那个肥胖的女医生狠狠亲了一口。
我照着镜子，镜子里是一张棱角分明的脸，高挺的鼻子，尤其是那双令女人失眠的大眼睛，放出熠熠生辉的光芒。我真是太完美了。
为了庆祝我的新生，我约了发小孙小天，我要在第一时间让他知道，我的眼睛已经恢复了，我再也不是被人嘲笑的残疾人了。
孙小天在这个城市里已经打拼了好几年，至于他的职业，是见不得人的。
他能顺着下水管道从一楼爬到十六楼，他能徒手撬开防盗网，他能在半分钟的时间里，用一根钢丝打开广告上能把牛逼吹炸的防盗锁。
孙小天骑着一辆霸气的摩托车突突地来了，我有些艳羡地说:这烧钱的玩意儿，从哪买的？
孙小天一边摘头盔，一边说:不多，十万多一点。
孙小天看到我的眼睛，惊讶地说:你这眼睛竟然好了？
我说:这才是我请你吃饭的理由。
小天很高兴，那一晚我们俩在一家小饭馆里，一直喝到半夜。
3
我出来方便时，忽然感到左眼一阵刺疼，我赶紧闭了一会，刚睁开眼的时候竟然看到一个人正蹲在小天的摩托下面捣鼓着。
那个人穿着一件酱色的对襟唐装，大大的光头，脖子上面戴着一串锃亮的大金链子。
这家伙肯定是觊觎小天的摩托车，我大喊了一声:你想干嘛？
那人抬头看了看我，没理我，继续捣鼓那辆车。我本想冲上去教训他一顿，可是我看看他的身块，估计不是他的对手，于是我赶紧跑回店里叫来了孙小天。
孙小天拎着啤酒瓶跑出来，嘴里大骂着:奶奶的，谁敢动老子的车？老子宰了他！
只是刚才还在捣鼓那辆车的人，就像是一阵风，忽然不见了。按理说，他不可能跑得那么快啊！孙小天皱着眉问我:是不是看花眼了？
我对天发誓说:真的，那人穿着唐装，上衣兜里还装着一盒铁质的中华烟盒。
听我这么一说，孙小天忽然不安起来，他的脸色忽然白了，他甚至连饭也没吃，就骑着他的那辆摩托车跑了。
半小时后，孙小天给我打来电话说:他正在医院里，让我过去陪他。
4
孙小天伤得不太重，他的脑袋上缠着绷带，腿上一条伤口缝了十几针。
孙小天脸上满是惊恐，看到我他赶紧拍了拍床边示意我坐下。
孙小天紧紧拉着我的手说:你真的看到了那个人穿着唐装，脖子里戴着金项链，上衣兜里装着一盒铁质的中华烟？
没想到孙小天对这件事如此上心，我说是，那个贼就是这个样子。
孙小天一下子跌倒在床上，嘴里喃喃道:这下完了，这下完了，那家伙是肯定是找上门来了。
我对孙小天奇怪的表情感到好奇，就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？
孙小天犹豫了一下，才对我说了实情。
原来，这辆车根本不是孙小天买的，他是在一个车祸现场捡到的。当时一辆小型的客货车拉着这辆摩托车，在路上出了车祸。司机当场从驾驶室里被甩出来死了。
正好路过的孙小天突然起了贼心，就把这辆摩托车偷走了。临走的时候，孙小天还把这辆车的发票以及出厂证明，从那人的兜里偷走了。
今晚，在喝酒的时候，当我看到那个人在捣鼓孙小天摩托的时候，孙小天害怕了，他赶紧骑着车子跑了，可是在拐弯的时候，他却发现车子刹车失灵，便狠狠撞到了护栏上。
孙小天惊恐地说:这一定是那个死者的灵魂来找我讨债了，我该怎么办？
原来这家伙是趁人之危，死人的东西都敢偷。
我没好气地说:怎么办？我哪知道怎么办？
从医院出来，已是深夜。城市里灯火璀璨，星星寂静而苍凉。
5
我刚出了门，我的左眼又是一阵刺疼，我捂住轻轻揉了一下。
当我再次睁开的时候，竟然发现那个穿着唐装的光头正在医院门口徘徊，看到他我不禁吓得大叫一声，那人分明也看到了我，他疑惑地说:你能看到我？
我紧张地咽了口唾沫说:能。
光头伸着手大步走过来，大概是想和我握手，可是他却在距离我两步远的地方站住，他皱着眉说:能看到我的想必和我一样，都是鬼了，可是你身上怎么有一种强烈的阳气？我靠进不了。
对方真是鬼，可是我又是怎么能看到他的呢？这个问题，在医院里，孙小天就问过我，只是我没想到答案。
我生下来就是一个凡人，从没有任何出众的地方，没有阴阳眼，而且八字命格也是硬得很。
那么只有一个原因，就是我换的这只眼睛有问题，因为每次在遇到鬼之前，我的眼睛就会疼，像是提前告知我一样。
想到这里，我偷偷捂住左眼，果然右眼看到的是一片澄净，而当我捂住右眼的时候，光头就清楚地站在我的眼前。
我的眼睛有问题。
我问光头:是不是孙小天偷了你的摩托车？
光头说:是，这辆车是我计划送给我兄弟的生日礼物，却被他偷走了。
所以你要惩罚他？
对，今晚我在刹车上做了一点手脚，他若是再不还给我兄弟，下次可就不是住院这么简单了。
孙小天知道了事情的起因，几乎没有犹豫就把这辆车还给了光头的兄弟。
孙小天从医院出来的时候，由衷地说:世间事，怪不得说天知地知一说，阳间的律法触及不到的地方，阴间的长鞭也会到达，还是众善奉行的好。
6
事情过后，我对我的这只眼睛很是怀疑，若是真的这只眼睛有问题，那么我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。
我的眼睛已经痊愈，自然就要找一份工作了。
我应聘的是一家饭馆洗碗工，这工作没技术含量，只要你勤快就行。
老板是五十岁，十分精瘦，他的背上却长着一个大大的罗锅。
老板说:奇怪，这个罗锅以前没有，这是最近两年才长起来的。去医院检查过，医生都束手无策。
这家饭馆位置挺好，在市二中门口，客源多是那些正在生长发育的中学生。尤其是一到周末，几乎都将饭馆挤爆了。
老板聘着一个大师傅。大师傅五十多岁，黑黑的脸膛，两道竖眉像是刀子一样锋利。
我第一天刚到，师傅就和老板发生了强烈的争执。
原来，客人走后撤下来的食物，大师傅说扔掉，老板不让，说:谁知盘中餐，粒粒皆辛苦。
然后又把那些剩菜热了一下，继续端上桌，进行二次售卖。
如果说这是老板节俭，可是那些已经变质的肉类和蔬菜，老板也不让扔，哪怕剁碎成饺子馅，也要卖了。
老板得意地说:这些学生没有社会经验，不知道东西好坏，卖一分挣一分。
大师傅看不惯此事，和老板发生了争吵。
老板弯着腰，背上的罗锅高高耸起，他歪着眼睛说:干活不随主，等于二百五。老子让你干啥就干啥。
大师傅叹着气，摇着头对我说:你看，这饭馆里面，非食用色素，各种添加剂，甚至地沟油都泛滥成灾，老板这是在遭罪。
老板撇了撇嘴说:遭什么罪？能挣钱才是本事。
7
半夜醒来，我还听到老板在厨房里忙活。
我从门缝里看去，他正把烂纸箱从脏水里取出来，然后放在绞肉机里搅成碎末，再往里面加入色素和食用香精，然后闻了闻说:这饺子馅的味真绝了。
我吃了一惊，没想到，老板竟然黑心到这种地步了。
就在这时，我忽然感到自己的左眼一阵刺疼，等我再次睁开眼的时候，就见一个身影高大的人正站在老板的身后。
他从老板的身体里，抽出一些奇怪的像是气体一样的淡红色东西，然后又把一种颜色很是脏脏的黑色的东西塞进老板的背上，我用肉眼可见的速度，看到老板背上的罗锅又大了一些。
那人似乎是感知到了我的存在，溜出来的时候，朝着我笑笑说:这家伙作恶多端，我们取走了他的福报，再把一些业债塞到他的身体，以后，他就要用那些不义之财来消弭他的业报。
果然，没几天，老板因为身体不适住进了医院，经检查他背上的那个罗锅是恶性肿瘤。据说，他倾家荡产也不知道能不能治好他的病。
我终于知道，问题都出在我的眼睛上，我的左眼真的能见到一些不可思议的事。
我不知道这对我的生活，究竟是坏还是好。
我更不知道，我的这只眼角膜，到底是从哪里来的。
我很想知道。
可是我去过那家医院数次，那个肥胖的医生只是秘而不宣。
孙小天请我吃饭。
他说城北新开了一家牛肉馆，让我过去尝尝。
8
当我打车刚到牛肉馆门口的时候，我的眼睛又疼了起来。
就在这时，忽然一头牛朝着我疯狂地冲过来，这头牛无比狰狞，像是遇到了仇人一般，我跟它无冤无仇，可它为啥要袭击我？
我疯狂地跑着、叫着。
孙小天追着我问:你跑什么，你怎么了？
我捡起一根棍子，喘着气跟这头牛厮打着，说:小天，你快来帮我，赶走这头牛！
小天傻愣愣地站着说:哪里有牛？我看不到啊！
我愣了一下，这才明白，感情这头牛也有问题。
可是我怎么会惹上这头牛的？
这时，我就见这头牛的左眼里，没有眼球，整个眼眶是一个深不可测的黑洞，我忽然感到左眼更加疼得厉害……
我再次来到那个医院，说我的眼角膜是不是来源于那个追赶我的那头牛的？如果是，我宁愿不要。
胖医生嘟囔着说:是人的话，谁肯把眼角膜免费捐给你？
我听明白了，都说牛眼睛能看到一些奇怪的人和事，他们是拿我来做实验的。怪不得我能看到一些我不该看到的。
他们在做一个实验：人是不是真的有灵魂一说，会不会真的有报应一说。
我给了他们答案。
那只眼角膜，我宁愿取下来，也不想受无边的恶业跟随。
END
文：大道无言
编辑：瘦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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