早上我发了一句感慨:国产纪录片式样的“文艺”电影,不知道怎么回事,总觉得一个味道,仿佛一个老师教出来的。单调冗长的画面,缓慢的节奏,装B的对白腔调,脑瘫的表情……比如《刺客聂隐娘》《三峡好人》《路边野餐》这类。
有朋友不同意,说《刺客聂隐娘》是以形式美为主的片子,形式美登峰造极,并指出我说的是外行话。
当然必须承认,我确实是外行,我只是以一个普通观众的感受,认为《刺客聂隐娘》是一部烂片,当然,对它的导演侯孝贤本人,我是很尊敬的,他早期的片子我都还喜欢,但如果他还想拍历史片,那我必须得说,我不希望他拍成《刺客聂隐娘》这样的,我虽然对电影外行,艺术审美多少还是有一点的,而我恰恰认为,《刺客聂隐娘》的审美不怎么样,最重要的,是没有文化。一个电影如果表现得没有文化,那说它审美好,恐怕有点牵强。
下面是随口唠叨,扯到哪算哪。
《刺客聂隐娘》不算武侠故事片,而是一种有几句对话,貌似有个完整故事的纪录片,是一种想介绍唐代服饰家居,却也并不精确的幻灯片和野外风景片,反正谈不上是什么正儿八经的历史故事片。
之前读过侯孝贤的创作理念,其实还蛮喜欢的。他说,如果他来拍张艺谋的《大红灯笼高高挂》,他不会搞伪民俗,而是会实地调查收集。但想是一回事,能不能做到,又是另一回事。
唐代的生活,侯不能实地调查,顶多只能走马观花看看博物馆。所以,在《聂隐娘》中,看不到他之前电影中所展示的台湾家居生活画面,而只是一些木偶,或者鬼魂,静静地坐在那里发呆,微风时不时吹动窗帘和衣袂,愈显其阴森恐怖。哦,有微言大义?一个掉在地上的面具,都能拍个几十秒,到底是什么微言大义?一个神经病样的老尼姑婆子,站在悬崖上伫立两分钟之久,这又有什么微言大义?小孩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排,只好让他们一人捧个金碗,两眼呆呆望着前方,不时地往嘴里填东西,好像边吃爆米花边看电视。老天,你并不懂得唐代人的生活,为什么要选择这个题材?
所有人都仿佛统一了口径:你自己看不懂,就说不好。算了吧,这电影故事很简单,智商六十以上都难不倒,有什么看不懂?而且,这么简单的故事,却搞出个很复杂很嗦的人物关系,非常失败。唐传奇那种诡谲幽峭的气息完全没有了,原著人物那种忽而来忽而去的神秘气息全无,变成了一个宅斗兼言情,也就是原配计虑杀小妾,女猪脚难忘情娃娃亲,你难道真不觉得庸俗吗?庸俗就庸俗吧,如果能老老实实展示这种庸俗也不错,又装神弄鬼,突然冒出个胡僧,扎个纸人,冒出一团烟雾,你到底想拍什么片?怪力乱神?和你的伪唐风小清新情调不搭啊。还有,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尼姑,据说是公主,也不知为什么那么好武功,培训聂隐娘去杀自己表兄,凭什么?就那么大的制 度 自信?哦,忧国忧民,报效朝廷,这太重要了,聂隐娘舍不得,你尼姑为啥不自己动手?
文言对话那部分,就不用说了。我是搞先秦两汉文献出身的,读过不少古书,《汉书》之类,读过不计遍数,很多段落抄过,能背。所以,你们绝大多数人,就不要跟我谈什么懂不懂古文的问题了。电影的文言很别扭,一听就像文化水平不高的村冬烘编的,什么“为我刺其首,无使知觉,如刺飞鸟般容易”,前两句蛮像样,最后一句突然就将人抛出情境。查唐传奇原文,原来人家是“若飞鸟之容易也”,虽不算典雅,至少像文言。再说,刺飞鸟容易吗?原文中有铺垫,说她学习“刺鹰隼,无不中”,而电影中删掉铺垫,不合常理。当然有人会说,若合常理,就不那么意味深长了。我只能无语,人家唐传奇文字故事本身飘忽灵动,尚且不敢忘了铺垫,你以为你是谁啊。
台词不文不白,本来倒也不必苛责编剧,我曾经说过,文言是一种死去的语言,你不把死人的话背熟,就不可能写得地道。除了上帝,再博学的学者伪造古书,都会露馅。哪怕韩愈,他要推崇先秦古文,自己写的,也难免带上唐代色彩。现在的文字从业者,大多也就是中文系《古代文学作品选》的水平,不是把“你”换成“汝”就叫古文的。就像我每次看到古装电视剧里“诺”这样的答应声,就浑身肉麻;这种纯粹的拟声词,如果一定要沿用,就应该遵照古音,那才像样;改成现代汉语的读音来读,有一种荒诞的滑稽效果,只是从业者自己不知罢了。
可怕的是演员连编剧那种破文言都读不断句,有些演员念台词,基本上像早期的电子语音设备,按照纯粹的平上去入念一个个汉字,没有连读带来的声调变换,没有语气,没有情感。而且,就这念法还带着浓重的地方腔,一听就出戏。而有情感的地方,又极尽夸张,比如两三个廷臣在田季安面前讨论该不该对抗唐中央政权。他们声调铿锵,忸怩作态,都不像正常人,而像在舞台上表演京剧。老天,这就是宣称要展示历史原貌的艺术电影。我猜导演比较喜欢京剧,或者那几个演员都喜欢京剧,或者其他什么传统乡村戏。在长亭送别的时候,两个人举着金杯饮酒,还把袖子遮住脸,也是戏曲中的动作,如果有人能找出唐代喝酒是这种动作,算我输。
大凡电影表达,无外乎通过画面、对白、情节,而这些方面,此片基本都不合格,不精彩,不紧张,没有才气;别告诉我他是故意去除紧张和精彩,这世上不缺平淡或者平庸,但精彩而独特的故事永远供不应求,因为那非常非常难好吗。
影片中静止的画面,基本没有任何情绪表达,大多只是呆坐。其实侯其他的电影也有这毛病,我认为他没有能力剪取典型的画面。虽说生活中的大部分画面是那么平淡无奇,但艺术的责任,就是从中剪取有意思的部分,联缀成篇。你说你逼格很高,对那不感兴趣,只想反映生活大部分阶段的原貌,那当然也是一种说辞。但我也可以认为你没有剪取选择的能力,难道剪取生活中那些更典型的画面,就不叫艺术了?就算写散文,也不可能面面俱到,平铺直叙写流水账,或者偏偏写那些没有意义的事,平淡的文字下,依旧需要隐约的张力。这些,我从小津安二郎的电影中感受得到,我会为他电影中主人公的生活担忧,而在侯孝贤的电影中,我不会有这种情感,我只想快进。
还有做作。我有个朋友说:“《最好的时光》前四十分钟,就是舒淇和张震两个年轻人互相喜欢,没说出来,见面就一个装酷一个傻笑。张震去当兵,休假回舒工作过的台球室找舒,舒已去别处工作,一直通过警察找到家里才问到新地址,找到后牵手成功。全程也是少对白多傻笑。张在舒家问讯,舒妈一见张有舒淇的信立即拿出家信指路。家信示人矫揉造作。台球室老板娘亲自当面背诵舒淇可能的新工作地址,也是做作的一例。充分显示了其创作能力的枯窘。”
其实更应该拿来比较的,恐怕该是黑泽明的武士剧,因为《聂隐娘》是古装剧,又是侠客剧,和武士剧对比最合适。黑泽明的剧中,我不说每个人性格鲜明,因为性格鲜明,倒也不是评判艺术好坏的绝对标准,毕竟在真实生活中,并没有那么多性格鲜明的人。我只是觉得,黑泽明的很多剧,比如《七武士》中,每个人不会呆对着镜头,而都是干点自己的事,而通过这些事,可以让我们了解当时的生活和风土人情,这种活动的东西,才是真正的风俗民情画卷。
有一种作品确实不需要讲故事,只是表达某种情绪。可是这么一来,我感觉侯导就走偏了。其实原作空灵曼妙,最适合表达某种情绪;一旦乡土化坐实,恐怕顶多只有情感,难有情绪。从这点来看,影片也是很失败的。
说实话,看了侯导的文艺片,我感觉文艺片门槛很低,连我都跃跃欲试。《悲情城市》这么好的题材,硬给拍成了纪录片。当然纪录片也是一个有趣的行当,但你就别说这是故事片了。不考虑观众,并不难;而考虑观众,让观众看得如痴如醉,一眼舍不得落,这才要相当高的技巧。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詹姆斯卡麦伦(当然我不否认这类也有很烂的导演),有些做导演梦的人,或者文艺小清新推崇这个,大概是因为这玩意好学,看的人又不多,别人懒得苛评,尽可以装酷。当然,我这话有点诛心了,你可以不以为然。
我读了二十年的《汉书》,不少考古报告,大量出土资料,提到汉代,我都有种亲切感。拍汉代普通百姓的家常生活,也许可以努力一试,但贵族的家常生活,我估计也只敢拍成幻灯片,这就是能力不足的问题,而我不敢腆着脸皮说这是风格。读了半年《通鉴》有个球用,何况《通鉴》里记载的都是对皇帝有用的历史事件,食货、沟洫、五行、地理,这些更能爬梳古人生活的记载,反而都被特意过滤掉了。
我不敢拍古代贵族的生活,对于平民的生活,我确实有点胆量。因为我自小生活在中国乡村,常年没有电灯,依旧用牛耕田,用水车排水,蝉一样在枝柯上嘶叫,纺织娘一样在抖翅膀。时不时来个磨剪刀的,走街串巷叫喊。老实说,这跟汉代的里居也没什么大的不同。只是没有里长,还原成一些相同的生活画面,应该没有问题。
当然,我也只是说说,如果真叫我拍电影,我也怕。我头脑中有画面,也能动笔画出草稿。但我不会吆五喝六指挥人,也没有那么好的体力,脸皮更不够厚,不知去哪找资金。
我只是说说而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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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是一部充满趣味的日本文化小史,细数了日本历史人物和美食之间的羁绊。
平安时代的紫式部与椿饼,镰仓室町时代的荣西与日本茶,
战国时代的千利休与菜花金团,德川时代的松尾芭蕉与山药麦饭,
幕府时代的高杉晋作与越乃雪,明治时代的夏目漱石与羊羹……
茶泡饭熨平饥肠辘辘的胃、和果子抚慰心灵所带来的那一份温情,
随着历史沉淀下来,变成充满烟火气的人间故事。
旅日学者神奈川从大量的历史资料中,考据日本美食的变迁与历史人物典故,
文字既有俳句、和歌、浮世绘式的美感,又有风趣俏皮的生活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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